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”
每次当我介绍自己是一名禁毒社工时,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,“禁毒啊,会不会很危险?”、“小姑娘年纪轻轻,居然敢做这个职业”。虽然已经听到很多次,但是每一次听到,在感到一丝无奈之余,我依然会感到温暖,来自身边人的关心和问候,总能让我更坚定从事这一行业,我相信,向光而生,是人的本能。即使置身黑夜,依然向往星辰大海。
回顾过往短暂但丰富的学习工作生涯,我和禁毒社工的结缘还得追溯到充实的大学生活中,“原来还有禁毒社工、听起来就很专业”、“禁毒社工是做什么的呀?”带着对禁毒社工的崇敬和好奇,在老师的指导和带领下,我和同学走访强制隔离戒毒所、社区戒毒康复社工机构,查阅相关的文献资料,访谈“过来人”和前线禁毒社工。
当我揭开禁毒社工“神秘”的面具之后,我看到禁毒社工对戒毒康复人员的尊重、接纳和非批判,感受他们对这份工作的热爱。我的内心深受触动,原来,这不仅是一份职业,更是一份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。
秉着“初生牛犊不怕虎”的勇者精神,我选择美沙酮维持治疗门诊作为专业实习点,当我第一次面对戒毒康复人员,我的心情有激动、兴奋,还有难以觉察到的忐忑和不安,原来我的内心也很害怕,原来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接纳他们,我害怕自己的紧张被他们看出来,也害怕自己专业能力不足说错话。第一个跟进的个案总是让人印象深刻,时隔多年,我依然记得,那是一位女性戒毒康复人员,她在我面前说了很多自己绝对不会再吸食的话,坚持服食美沙酮。没想到,在说完这些话后的一个星期,我就发现,她没有再来门诊服食美沙酮,电话也没有被接听,从医生那边了解到,她复吸被抓。
原来,不是每一个夜晚,都能看到星辰大海,漆黑一片,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也是常态。
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”
在成为禁毒社工之后,我有过迷茫、困惑,也有过质疑、退却,有因多次上门依然见不到人的无力感,也有被服务对象拉黑、拒听电话的无奈,还有被戒毒康复人员“责备”、“谩骂”时的委屈和愤怒,更有听到有人复吸时的挫败……。
我相信很多“菜鸟”禁毒社工,都走过这么一段路,很累但是收获颇多。“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,我却用它寻找光明。”长期置身黑夜的人,突然看到亮光,眼睛会因为不适应而闭上,但是依然可以感受到那些光芒。戒毒康复人员由于过往吸毒经历,处在社会边缘,长期接收负面反馈,对环境极度不信任,第一次见到社工难免产生抗拒的心理。第二次、第三次……,慢慢地,戒毒康复人员感受到我们的真诚和善意,开始愿意和我们聊天,诉说自己内心不愿意被外界所知的痛苦、挣扎。
曾经有一名过来人和我说,吸毒的人,90%都是想戒毒的,只是难以戒掉。
在阿呗(化名)强制隔离戒毒期间,妻子与其离婚,当阿呗出来之后,扬言要到前岳父家里报复妻子。社工在过来人的陪同下,开展危机介入服务。经过一开始的暴怒,阿呗开始出现失落、不自信的情绪,我觉察到他出现“破罐子破摔”的心理萌芽,每次见阿呗,都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浓浓酒味。阿呗表示,“家人都不相信他,妻子离婚了,父母也不相信他,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”,家人的不信任和妻子的离去,让这名年近四十岁的男性丧失自信,内心支撑他的支柱仿佛在一下子全部倾倒,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,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,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做什么。他在喝酒之后,告诉我,“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”。我不断地告诉他,“我相信你,我相信你可以做到”、“我对你有信心”。仅仅只是这些话语,我知道,阿呗的信心并没有得到提升。在之后的辅导中,通过叙事治疗,我协助阿呗找到自己在过往戒毒经历中的成功经验,增强阿呗的自信和戒毒康复的动机。
“陪伴”有时候是一个坚定、信任的眼神,有时候是一句温暖、有力量的话,即使对方跌跌撞撞地往黑暗深处走,我们依然等待他转身的那一刻,向他伸出援助之手。
禁毒社工,对戒毒康复人员家庭意味着什么?是束缚,还是温馨的提醒?是雪中送炭、“及时雨”?是信任、解脱,还是什么?在成为一名禁毒社工之后,我深深感受到这份职业背后记载着这些家庭沉甸甸的期望和寄托。戒毒康复人员家人使尽浑身解数,依然不得其法。“骂也骂过,打也打过,用绳子绑,关起来,都没用”,“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,希望你们能帮我”,走访戒毒康复人员家庭,我们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,里面包含太多的无奈、痛惜、遗憾、愤怒、祈求,更多的是厚重的爱和不愿放弃的挣扎、痛苦。
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,“社工,我镇xx村戒毒康复人员阿城(化名)因为和前妻发生肢体冲突,现在在派出所,他想见你,你现在可不可以过来一下?”社工接到派出所民警的电话,在脑海中迅速搜索、回忆阿城的基本信息。阿城、47岁,身体状态良好,于十几年前与前妻离婚,育有一子,母亲已经去世,父亲八十多岁,于3天前从强制隔离戒毒所回来社区。
我们接到电话之后,立马开展紧急介入服务,赶到派出所。原来,阿城想到前妻店里面帮忙,“不要工资,只要包吃包住,再给我买包烟就可以了”阿城对社工说。阿城前妻则表示,“我们已经离婚很多年了,只希望他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”。阿城的儿子听到妈妈被打之后,眼睛里充满对阿城的恨意,“这种人为什么会放出来,他一辈子待在里面,不是更好”。阿城的父亲已经80多岁,话语里都是对阿城的不满、愤怒、痛惜和无奈,还有对前儿媳和孙子的愧疚和不安。
面对这样的状况,我询问阿城,“你想到前妻店里面工作的原因是什么?”阿城表示,自己这一次,真的想改过自新,想弥补曾经犯下的错,但是家人都不相信自己,也不愿意给自己机会。我看到阿城想要重修家庭关系,渴望家庭温暖的期望,协助阿城换位思考,用时间和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,重新赢得家人的信任。
即使置身黑夜,我们依然抬头仰望星空。
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”
从“小白”禁毒社工,见到戒毒康复人员,不知道说什么,害怕说错话,后面,自己慢慢地学会用针对性的面谈辅导技巧,开展“个别化”的介入服务。时至今日,我感谢当初那个迎难而上的自己,感谢当初那个不断反思、总结的自己,也感谢这一路愿意让我陪伴其左右的戒毒康复人员和家庭,更感谢这一路的同行者。这一路,我看到很多人离开,也看到很多人进来,还看到一些人离开之后再回来。禁毒社工,沐浴在阳光下,面对的却是漆黑的夜晚。
阿多(化名)在两名戒毒康复人员的陪同下,怒气冲冲地跑来社工站,“为什么别人收到米、油,我们什么也没收到”,阿多大声地质问社工。社工上前,向他耐心地解释,本次节日慰问是针对经济比较困难的戒毒康复人员家庭。阿多和他的同伴均不认可这个说法,“是不是看不起我们?”、“凭什么别人有,我们没有?”面对一声声的质疑,社工在多声解释之后,依然没能安抚他们的情绪。我看到这种情况,起身向他们倒水,把水杯轻轻放到他们的面前,然后关心地问他们,“天气这么热,你们是怎么过来的?”……,在和阿多他们建立联结之后,我了解到,他们并不是因为米、油生气,愤怒的背后,是他们隐藏起来的脆弱和担忧,他们由于过往吸毒经历,在村子里,总是被人指指点点,他们害怕再次受到歧视、忽略,他们想要的是一份尊重和公平。
很多时候,我们全副武装,挂上恰如其分的微笑,一言一行都仿佛演练过无数次,面对戒毒康复人员,脸上波澜不起,仿佛很难再有什么事情拨乱心弦。无形中,我们在自己与戒毒康复人员之间筑起一道难以逾越的墙。我们学习很多方法、技巧,却本末倒置,用经验作茧,把自己束缚起来,遗忘我们的初心。“用生命影响生命”,我相信那一定是充满活力、不断探索、好奇的生命才能这种影响力。
我们陪伴在夜色中低头行走的人,鼓励他停下脚步,回头看破晓的曙光。当黎明还未来临之前,我们就是这一道温暖的光,越过黑暗,驱除寒冷。
投稿单位:广州市白云区瑞德社会工作服务中心
作者:温婷 (中共党员、中级社会工作师、三级心理咨询师、社会工作督导、广州市白云区瑞德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禁毒社工项目担任内部督导、项目副主任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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