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暧暧远人村,依依墟里烟。狗吠深巷中,鸡鸣桑树颠。”
陶渊明笔下的田园生活令无数代中国人神往,尤其是在钢筋水泥、乡愁不在的当下,更是容易引起人们回归乡土、建设乡村的冲动。只是理想与现实总是有距离的。
试想一下,为了既享受现代社会的便利条件,又保持乡村特色,将原本散居的村民聚居在一起,会发生什么?张家的狗咬了李家的鸡,王家的垃圾占了赵家的地,绿地做了菜园,道路成了停车场……传统的生活方式与陌生的社区生活之间的冲突该如何解决?荷风水村的故事或许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。
乱像:无人在乎的公共空间
荷风水村位于四川省崇州市桤泉镇群安村,是在新农村建设中由群安村六个村民小组合并而成的聚居点。从分散居住到集中居住,190户人家650名村民从2011年底开始共同生活在71.22亩的土地上。每户人家的占地只有0.37亩,没有了宽敞的庭院,对公共空间的侵占成为不可避免的问题:车辆乱停、衣服乱晒、雨棚乱搭、杂物乱堆、垃圾乱扔……
一方面,政府规划设计存在缺陷,基础配套设施尚不齐全,民众诉求渠道不尽畅通;另一方面,自律意识薄弱,综合素质偏低,传统农村生活方式根深蒂固。新生社区,村民对社区归属感不强,参与意识较为淡漠。问题得不到解决,对村民而言,既不满又彷徨。谁来解决这些问题呢?
融入:提供服务是第一步
为推进荷风水村的社区治理,2014年4月,四川光华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社工服务被引入村里。服务中心委派了2名专职社工全程提供专业社工服务,西南财经大学社会工作发展研究中心则委托1名老师提供顾问及项目督导服务。出资方是崇州市民政局,通过政府购买服务的方式。
问题是,对村民来说,几乎没有人知道社工是干什么的。这也是大多数从事乡村建设的公益人曾面对的问题。“我是来帮你们,教你们的,为什么不接受呢?”抱着这样的想法,工作是很难开展的。开展服务,融入社区,成为荷风水村驻村社工思考后的选择。
带领社区的小朋友画画、做游戏,借由小朋友走近居民;通过培育社区已经初现雏形的舞蹈队,召集爱唱歌的村民组成合唱团,增进与居民的交流;暑假时,引入大学生志愿者和实习生,为小朋友开暑期夏令营,带领小朋友探访老人,既丰富小朋友的假期生活,又在社区弘扬敬老助老文化。在旅游旺季,通过参与式的方法,推动六位留守妇女联合起来摆摊,并形成了新荷人家“好吃嘴”的品牌,帮村民增收。
转变:成为社工站的朋友
村民的态度终于开始转变,开始主动参与社工站活动。村民小张便是其中的一位。社工站的活动吸引了小张5岁的小女儿,但小张看见了总要不让,“走走走,回去了,耍啥子耍!”女儿就只好就垂头丧气地跟着爸爸回去了。然而过一会儿,她又悄悄地跑来玩。
最吸引小姑娘的是社工站的“小蜜蜂乐园”,里面提供了丰富多彩的玩具,同时这个乐园是由小朋友自主管理的,每天都需要小朋友自荐当“蜜蜂王”,负责物资的发放和回收,同时还要带领小朋友一起打扫场地。时间长了,小姑娘慢慢开始主动申请当蜜蜂王助理,有时小张在外面喊她回去时,她也会坚持将物资回收,打扫完场地。小张也从最开始在路边等,到进社工站帮女儿打扫,后来发展到了陪女儿一起参与社工组织的社区志愿服务。
治理:寻找共同的约定
随着村民对社工的熟悉与认可,更深入的工作逐渐开展起来。社区治理开始提上日程。2014年10月14日,新荷人家社工站召开了第一次业主委员会正式见面会。荷风水村的未来发展设想成为了讨论重点。十年后的荷风水村是怎样的?怎样才能使荷风水村发展成理想的模样?需要凝聚所有村民的力量,共同改变目前面临的问题成为共识。在此基础上,社工们便提出了制定村民公约的设想——公约里既可以包含对村庄的发展规划,同时也暗含着一定的规范约束力量。
制定公约的想法得到了业主委员会的认可,那么公约应该如何制定呢?谁来制定?村民公约是村民的共同约定,当然要村民来制定。但对于各自谋生的村民来说,谁会抽出时间专门做这件事呢?于是,社工开始了密集的走访调查。个别访问、小组讨论、田间收集、院落坝坝会,抓住一切机会收集意见。
“垃圾要入箱,不管是不是我制造的,看见了,就把它给捡起来,扔进垃圾箱里。”“与人相处,心要大度。”“要教育小孩子,不要划车子。”“我希望爸爸妈妈多陪我玩一玩。”不同年龄段、不同性别的村民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。
收集到的不同类型的意见被整理成顺口溜,形成了公约初稿。在此基础上,社工们小范围内走访村民和政府,不断修改公约。为了让村民更广泛地参与公约制定与执行,新荷人家联合荷风水村物业中心于2014年11月初,组织全体村民召开了公约讨论会。
讨论会上社工逐条讲解公约,当讲到“夜晚到,声音悄,安安静静睡眠好”时,一位叔叔说:“这个不好操作,八点多跳个舞还是可以的,但是十点以后就要安静了,要具体点。”经过协商,大家决定将这条改为“十点到,声音悄,安安静静睡眠好。”在确定公约内容之后,村民又对如何落实、如何命名进行了讨论,最终决定将公约命名为“荷风水村大家庭公约”。这个名字的寓意是,无论你来自何方,到了荷风水村,我们会把你当家人看待,我们共同爱护家园,遵守约定。
冲突:面对实际利益的抉择
经过先后五次修改、讨论,“荷风水村大家庭公约”最终被确定。随之而来的问题是,如何呈现这一公约,不让它成为一纸空文。而无论如何呈现,资金都是绕不开的问题。2014年11月12日,洽谈公约呈现形式及筹资计划会议中,村民表现出了极大反应。“政府每年给你们那么多钱,就让政府出啊,到时候我们全体签字同意就可以了。”
尽管在提出和修订公约方面,村民表现出了一定的自主参与性,但当谈到实质性付出时,村民还是表现出了对政府的依附,社工坦言:“到这边这么久,也接待了很多领导,领导问我们这边最大的问题是什么,我都说了很多,但我知道最大的问题是村民遇事都说找政府,从未站出来说这件事我们可以自己做,政府大包大揽,其实也有我们自己的原因。就拿这个公约来说,如果政府不愿意通过某种实体形式来呈现,那咱们是不是就不做了呢?换句话说,即使政府出钱来修,咱们能够自主决定他们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修建吗?这样修出来的建筑和统一规划的池塘、道路、绿化带又有何差别呢?”
社工的一席话激起了村民的思考和反思,同时也引起了更为广泛的争吵与讨论,最后大部分村民综合考虑成本,决定通过修建墙体的方式来呈现公约,并且资金来源主要包含村民自主筹集、政府支持和相关企业单位赞助三部分。最终有90多户村民表示愿意出钱修建公约墙。
建设:助人自助 自主管理
2015年5月初,社工站联合业主委员会开始正式启动公约墙众筹活动,为期一周的众筹过程中,每来到一户村民家中,不管其是否支持公约墙修建工作,都会把为什么修建公约墙的理由再次讲给大家听。本着自愿原则,有钱的出钱,有力的出力,最后总计筹资14350元。为了更好地监督资金来源情况,社工站通过张贴红榜的形式,公示了资金募集状况。筹资结束后,社工站便联合业主委员会开展建材调查,并依据不同材料做出了不同预算,最后交由村民投票决定采用何种材料。
政府和驻地企业也积极支持此事,承担了绝大部分劳务费和建材费用,使得村民筹集的一万多元没有用完,最后计划将剩余资金用于村庄公共事务的建设。通过如火如荼的公约墙筹资事件,政府看到了村民潜在的变化和能力,于是将村里面的红白喜事房的收入也交由村民自主管理。这是政府放权,促进村民参与村庄治理的一大进步。
从最开始提出和修订公约,到讨论公约呈现形式,再到全体村民一起筹资修建公约墙,总共耗时近一年时间。在实施过程中还会经历一个由不遵守到自觉遵守的过程,虽然不能采取强制措施做出惩罚,但变化已经产生,希望已经存在。
接下来的时间里,社工站将联合荷风水村村民一起探讨和成立村民议事会,建立完善的村民议事制度,并逐步淡化社工角色,将村庄发展工作交由村民自行决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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